周文太在殿上渡步,偌大的朝政殿,此时空无一人。
他手握江山社稷,中原沃土为他所有。
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是最穷的人,因为命要丢了。
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街边的菜贩赚了几两银子,就可以富足几天。
他弹指可得的就是财富,他却并不稀罕。
你叫菜贩做了他这皇位,替他去死,菜贩肯不肯?
你叫他去做菜贩,叫菜贩来当皇帝,他又肯不肯?
人和人是永远不会平等的,但人和人终究会平等。
他不想死,不仅仅因为他是天子。
世上哪个人想无端端死去呢?
秦王防袭,百丈无人。
万里长城今日犹在,始皇帝却只剩一把骨头了。
端木良已经来了。
这里没有王天花,已少了最大的敌人。
唐放光已站在他身前。
“我知道你的剑很快。”
端木良双眼深邃,并未抬头,他手里拿着一把剑,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但无论多普通的剑,用在端木良手里,便已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器。
世上有些人要以兵刃才能称雄,可世上却唯独有一种人,凡品用在他手里,便是神器,而神器若不为他所用,已不能叫做神器。
“我知道唐门有种剧毒,名字叫做断魂香。”
唐放光双眼凌厉,手中已握住暗器。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不是五年前他在青海用银镖射死的木哈勇士脱里,不是三年前他用四石散毒倒的采花淫贼玄空鹤。
他是端木良!是剑神!
名动天下的剑神。
唐放光手里握的正是断魂香,除了唐门天下第一的奇毒断魂香,他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方法拦住他。
端木良抬起剑,用衣袖擦了擦剑刃。
唐放光却已经动了,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萤虫从他手里飞了出去。
这虫子拇指大小,通身绿色,速度又极快。
若是扑到端木良身上,沾染了一点,就要身中剧毒,命毙当场。
行到毒虫惨淡处,笑看天地同寿时!
唐放光脸上隐有微笑,他知道他赢了,世上决然没有第二个人能躲开这毒虫的袭击。
“世上最毒,属我唐门麟幽虫,剑神?又能如何。”
端木良却已出现在他身后。
没有人看清端木良是如何出剑的,就连唐放光自己也没看清。
但所有人都能看清,唐放光身上已多了一处剑痕。
那麟幽虫扑闪着翅膀,飞了一会,却停在半空,掉下去了。
端木良这一剑,竟然也斩了这毒虫的翅膀!
唐放光倒下去了。
端木良又抬起剑,用衣袖擦了擦剑刃,剑身上映出他的脸。
一张平静的脸,平静的让人生出欢喜来。
那决然不像一张刚刚杀过人的脸。
他望着自己,轻叹道:“我岂非不知道,世上最毒的,是人心。”
端木良离朝政殿还有一百米。
他每迈一步,身后就倒下一个人。
有的是大内侍卫,有的是御林军。
这些人本已是皇家之中的高手,在他手里,却像蝼蚁一般。
他的剑似乎没有变慢,反而更快了。
走到第四十五步,身后已汇成了一条血路。
正午的阳光照在那些流在地上的血液,发出闪亮的光芒。
这些人朝夕之前,不同样是活生生闪耀着的人?
欧阳飒已经来了。
欧阳飒是个很奇怪的人。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所以他不会和唐放光、崔安达在一起。
这岂非不是笑话?
世上的人,无论是谁,总该是有朋友的。
醉汉也要有酒友陪着喝酒,乞丐也多要投到丐帮一起讨饭。
大善大忠之辈有朋友,大奸大恶之辈也有朋友。
只要是人,谁能忍受孤独的滋味呢?
欧阳飒偏偏没有。
他生来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邻居,没有一个可以讲话的人。
那这人活着还做什么呢?
答案是,杀人。
那些被他杀掉的人,或许就是他的朋友。
一个活人居然要和死人做朋友,这岂非是天下最荒诞的事?
是了,活人也要死的,死了,便会和死人做朋友。
欧阳飒的脸也很平静。
他和端木良,都是那种生来不会有什么表情和情绪的人。
一个人生来就没什么表情,也奇怪的很。
但世上每人觉得他们奇怪。
但若是有人觉得他们奇怪,他们便不是端木良和欧阳飒了。
端木良手里握着剑。
欧阳飒的手里也握着剑。
“我知道我抵不过你,但我还是来了。”
端木良抬起头,看着欧阳飒手里的剑。
“你知道你抵不过我,你却还是来了。”
欧阳飒却笑了。
他很少笑。
一个人若是无端微笑,不是百无聊赖,就是痛苦难当。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他并不开心,也不难过。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今日我不在这里,别人也会在这里。”
端木良却仍望着欧阳飒手中的剑。
“你这把锁魂剑,已练得八成的火候。只再十年,你凭着这把剑,就可以遍访中原无敌手。”
“然后和你一样,做个剑神?”
端木良又望了望自己手里的剑。
“我年轻时,寄住在朗州司马徒家里,司马徒是个很爱下棋的人,我常与他从早晨摆一盘棋,下到傍晚还未分出胜负,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自我住进轻木山庄,我便再没笑过一次。”
欧阳飒听着,点了点头。
“你现在依然可以回去下棋,我也可以再练十年锁魂剑。”
端木良又看着他,说了一句,
“人生如棋。”
欧阳飒已抽出剑来,剑锋所向,直指端木良的喉咙。
“那你是下棋的人,还是棋子呢。”
“我不想杀你。”
“我此刻却想杀你。”
欧阳飒的剑已经动了。
剑很快,剑法很妙,已将端木良的所有退路都封死。
世上恐怕没人能躲开这一剑。
但端木良躲开了。
“你可知道,别人与我交手,是没机会出剑的。”
欧阳飒已经又刺出一剑。
“哦?那现在已经有了。”
白光闪烁,欧阳飒已经断了一条胳膊。
他咬着牙,半跪在地上,剑已脱手。
“好快的剑!”
端木良已经跨出第四十六步了。
他身后已又有人倒下。
他却仍用衣袖擦着他的剑,一边缓缓叹道,
“并不是我的剑快,而是他们的剑太慢了,扶摇,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