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闻注视着王家二郎,心情十分复杂。
老先生胸中涌动着同情、愤怒、惊讶、疑惑、好奇、期待又有一点点羡慕和钦佩的情绪,他若有所思。
初闻王家少年郎大声说道有法可以医治王老爹病症,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对王家母子的同情。王家母子显然是破罐子破摔,竟然因为偶然看到一本书中描写,就想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搏,改动现有的医疗方案,为王老爹寻找最后的一线生机。
哎!算了,毕竟人家是至亲,既然作为母亲的王家娘子都不反对,他也不好干涉,只好让那少年郎辣手施为。
不过,旋即他就对自已刚才的决定后悔了,那少年郎不知何处看来的医方,竟然将王老爹身上所敷新药统统刮去,又用自带烈酒直接清洗伤口,看着王老爹竟然从昏迷中差点被活活痛醒,老先生又觉得无比愤怒!
这是哪一家子的偏方,竟然如此残忍,用烈酒直接刺激患处,其心肠何等歹毒,亏得那少年郎下得去手,他如何忍心亲爹爹受苦。
老先生忍不住就要出手制止,却又发现那娘子竟对儿子无比信任,言听计从。并且,那少年郎行为举止颇有章法,把王家娘子和两个小厮指挥得井井有条,气度着实不凡,实在不像是胡乱行为,反倒好像胸有成竹。所以,老先生生生忍住了冲动,继续观察这对母子的行为。
继而,那少年郎重新敷设新药,又和王家娘子一起动手用烈酒给患者擦洗全身各处,尤其是额头、手心、脚心处。老先生似乎有所得,这是在给病患降温么,似乎是意图阻止病患继续高热,好像有些道理啊?但是,为何要将细纱命人煮沸呢?煮沸是何意图,疑惑啊?
老先生这才耐下心来观看,也许那少年郎所言非虚,确实有一本奇书,录了奇异的医疗手法,和自己平时所学决然不同。看着那对母子给患者重新捆扎伤口,老先生还示意小儿子李东壁上前帮忙,他很好奇这套繁琐的“医疗”手法之后,是否确实能够起死回生。
然,少年郎和他的母亲忙得满头大汗,终于包扎伤口之后还不住手,竟然开始守夜了,说是要每隔一个时辰就给患者用烈酒擦拭身体各处,还要不时换掉放入口中的吊命老山参,这个时间就有些漫长了。不过儿子李东壁暗示王老爹脉象有些好转,又令他陡然生出期望,心痒难熬。难道,这套手法真的可以起死回生么?
老先生很是期望,希望能够见识一种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医疗手法。他自幼学医,终身都以行医为生,自然是对医术如痴如迷,不能自拔。他突然间又对少年郎有些羡慕,不知道这位少年郎于何处得见奇书?真好运啊!
况且,这少年郎举止不同凡响。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不慌不忙,既敢于与天争命,又能够对父母无微不至,细细关怀,却还有一些令人钦佩的地方。端得是个好儿郎!
老先生沉思了半日,还是耐不住熬夜,病房外面已经是深夜时分,而且风雨愈发大了,室内气温陡然变冷了。
“咳咳,东壁,你且在此陪伴客人,务要尽心竭力服侍,尽我回春堂地主之谊!”
“是,阿爹!”
老先生实在不如年轻人精力旺盛,老胳膊老腿儿酸痛起来,他终于还是吩咐小儿子一声,然后就返回后宅休息了。
这一夜,老先生睡得很不安稳,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等到一觉醒来,竟然是天光大亮,比平时晚起了许多时光。
老先生有些埋怨家人竟然会忘记及时叫醒自己,他平时生活极有规律,因此身体健康,直到五十岁年龄都还能够生养一个小儿子,今年高寿七十六,也还行走如风,何时如此懒散过!因此,就想要责备儿女伺候不周。
却就在此时,小儿子李东壁顶着黑眼眶来到居所,惊喜莫名的样子。
“爹爹,爹爹,真神奇啊!”
“王老爹醒了两次,脉相平稳啦!”
“什么!你、说、什、么?”
老先生大惊失色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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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居然成功啦。”此时的王匡正在心头暗笑,“温度降下来了,体温正常呼吸平稳,这次总该有救了吧?”
王匡笑容满面。就在刚才王老爹终于睁眼了,尤其第二次头脑更是清醒了很多,直冲着母子两人点头,这才又重新熟睡过去。
虽然王匡从来没有学过医术,但是他也看得出王老爹身上的炎症得到了初步控制。
“阿娘,你先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吧。”
王匡这才觉得自己饿坏了也累坏了,需要休息,想来王李氏也不例外,因此劝解王李氏休息一会儿。
“匡儿,真的……真的还有救么?”
王李氏依然很憔悴,不过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眼睛里面慢慢流露出越来越多希望。
“阿娘,应该还有救的,您也听到小李先生所说,脉象平和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菩萨保佑啊!”
王李氏哽咽着点点头,这才有心情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就这时候,病房外一片喧哗,有人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真的么?真的么?让我看看!”
王李氏差点躲避不及撞上来人,王李氏抬头看时,来人却正是回春堂主人李言闻李老先生。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王李氏赶忙给老先生让路,也不再想吃东西了,她要看看这位老神医怎么说法。
老先生手舞足蹈,他扒拉开病床前所有人,径直坐到床榻之上。
王匡再次见到李老先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王匡不动声色,仔细打量着这位老医生,这位老医生此时的态度比之昨日已经大变样,就连他本人的形像也彻底变了嘛!
这位老医生似乎来时很匆忙,他头巾都没有带,蓬松着发髻,身上的长衫似乎也穿反了。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却是光着袜筒子,沾满了泥水。
他好像是刚刚睡醒,得到消息,急不可耐就匆匆忙忙跑过来了。
就见着这位老医生满头白发,此刻却红光满面,他两只眼睛散发着癫狂之意。
不过等到上了床榻,这位老医生却又摇身一变,忽然凝重万分。
好个老医生,也不急着检查病患情况,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整呼吸,半晌,他才双目圆睁,慎重出手了。
就见这位老医生,先是抬起王老爹双手摸了又摸,又到王老爹额头处摸摸,继而望闻问切详详细细检查了个通透,这才停下所有动作,沉思起来。
“李先生,我家相公究竟如何了?”
王李氏还没有离开,打断了老先生沉思,眼中充满了希冀之情。
老先生抬了抬眼皮,“七成,七成把握!真是神奇啊,神乎其技……”
继而,他长叹一声:“就按这套手法继续治疗吧,老夫再给你家相公增添几味内服之药,内服外敷双管齐下,希望还是很大呀。”
王李氏立刻紧紧捂了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先生,谢谢您……”
却见这老先生已经长身而起,理也不理王李氏径直跨步王匡面前,劈手一把就抓住了小王匡。他突然又变了一副模样,此时他两眼炯炯有神闪闪发亮哩。
“小友……”
李言闻老先生突然高声叫道,叫得王匡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小友,你我且去喝两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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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李言闻李老先生的积极配合,再加上王匡每天用橡子酒给王老爹清洗换药擦拭降温,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面王老爹身体大为好转,到了这天早上已经能够开口说话、正常饮食了。
这些天里王匡母子两人终于确定,王老爹已经彻底逃脱了死神魔爪、躲过一劫。
王匡母子都还没有返家的意识,因为李言闻李老先生根本就不让他们走,热情得很哩!
母子两人到还是很放的开,随即托人带口信回家报个平安,竟然安安稳稳陪伴王老爹,在回春堂住了下来。
不过令王匡没有想到的是,李言闻李老先生真真是太热情啦!
王匡正在陪着母亲吃饭呢,李言闻老先生冒出来了,腆着脸。
“嘿嘿,小友,你看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啊?”
“《海客谈瀛洲》,讲的是一些海外奇谈。”
王匡急急忙忙要上厕所,解个手先,李言闻老先生冒出来了,涎着笑。
“那个……小友啊,什么是细菌啊、病毒啊?”
“不知道,我也没有看到过!”
王匡疲惫地爬上小床,打算困觉,李言闻老先生冒出来了,挠挠脑袋。
“呵呵……呵呵……”
“你傻笑什么啊,还有什么问题吗?”
“呵呵……那个小友啊,为何须得沸水蒸煮纱布啊,老夫还是想不通透。”
“切!想不通别想啦,反正人家都是那样写的,我有个毛办法?”
最最可恨的是有一天早晨,王匡正在用橡子酒给王老爹擦拭身体,他忽然发现有人靠近他身边,王匡斜着眼睛看去不由张大了嘴巴。
原来李言闻李老先生哎!他竟然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个酒勺,舀了一勺擦拭身体各处用的橡子酒,偷偷儿喝了一大口!
王匡顿时目瞪口呆。
就见得这个白胡子白眉毛的李言闻李老先生,刹那间老脸就皱成了一团,收缩得像颗老核桃一般,苦不堪言。
“哈哈哈哈!”
王匡简直笑惨了!这些天里,王匡都快被这个老家伙逼疯了,这时候,他却突然间觉得原来这是一个童心未溟的老顽童呀。
“啊呀呀呀……呸呸呸!”
“小友,为何你家烧酒如此苦辣啊?”
王匡顿时大乐,这几个月的苦闷居然不翼而飞,他拍着手儿,幸灾乐祸笑道。
“哈哈,老李我告诉你,越是苦辣的美酒才越是适合作消毒用!”
“我家橡子酒味道还不错吧?哈哈哈哈!”
其实,即便是王匡也不知道,橡子酒中的单宁具有收敛伤口、抑制细菌生长的作用,还真的是越苦越适合消毒。
“哦,原来如此啊!”
李言闻李老先生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为什么王家爹爹愈发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