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向西边,偶尔有阵阵的凉风袭面而来,知儿坐在竹楼的屋顶,木讷讷的仰望着天宫,心下犹如揣了一只小鼓,跳得不自在。
原来师父是有婚约的!
拼命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越来越觉得难受,师叔说有了归宿是好事,可她怎么也想不出那个好处到底在什么地方。若是让她心中憋着难受,那好事又代表着什么呢?
竹楼下远远杵着一人,摇着那逍遥椅,手中转着一个白色的瓶子,蓬莱素来清净,他也习惯了许久,只是到了这会这样的安静到让他浑身不自在。身旁的仙童颤巍巍的站在一边,时不时觑着一只眼偷偷的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心思滴溜溜的直转,遥风神君要成婚了,这是天界的喜事,师尊与他关系甚好,这会定当是很高兴的。
不过为什么师尊心不在焉的摇着逍遥椅,连手中的瓶子掉到地上都无法发觉呢?是开心得过头了么?
仙童挠挠头万分的不解,把头转向知儿,那个坐在屋顶看星星的人,怎么看都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对于知儿来说,师父成婚了这更应该是好事才对,可为何她看起来比哭还要痛苦。
“阿叶!”
仙童身子一抖,快速蹭到青洛面前,战兢兢的唤一声:“师尊,何事?”
青洛鼻子一哼,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道:“院子打扫了么?”
“回师尊,早就打扫好了。”阿叶很是满意自己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日的事当真是要每日做完才好。
青洛抽了抽眼角,指着远处随意的道:“我看你是越来越偷懒了,没看到那里很脏么?”
阿叶先是一怔,然后木讷的看向远处,青青嫩草,缭缭花香,和自己想象中的完美所差无几,很干净啊!
于是不小心惹了某人不快,还一本正经老老实实的道:“师尊,不脏啊!”
“胡说!”青洛气得眉角一抽一抽,食指随意一弹,于是乎——
几片枯黄的树叶悠哉悠哉在空中打着旋旋,落到了远处的草尖上。
“那不是脏东西么?”
阿叶仿似离了魂,木愣的盯着远处那草尖睡得安稳的枯叶,蓬莱四季如春,别说是枯叶,就连树叶都是被他一枝枝修剪下来的。
这分明是师尊故意刁难他!
心中很是不服,准备找青洛讨个说法,只是——转头间,那一双飞扬跋扈的眉眼硬是让他生生咽下了喉头的话。
咽了口唾沫,还不得不承认那栽赃嫁祸本是自己的错。
“弟子这就去。”
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转身去收拾某人制造的残局,只是心中那个怨啊!
可人家毕竟是上神,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尊,在他面前有理也成了无理,是是非非本就是人心中定的。
虽有些委屈,阿叶心中倒也比刚刚平静了不少,至少不会站在某人身后,心惊胆战,胆战心惊的去揣测他的想法,想通了一些事,心中倒也释怀了不少。
“知儿。”
青洛终是受不住在那逍遥椅上远远的观望,毕竟还是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好,况且那句师叔当真是叫得贴切。
“师叔,我心里难受。”
依旧是木木的仰望着那片耀眼的星宫,想着师父会不会也如她一样望着一个地方。
“呃!”青洛听得怔住,这真是那个天真无邪,脑袋瓜子迟钝的小妖么?
即使想好了怎么去安慰她,可话到了嘴边又迟迟说不出来,那些肉粑粑的话他一个神君怎么开得了口,于是随意扯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
蹙起的眉眼轻轻被扯了下,知儿鼓着一个腮帮缓缓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半响,才吐出一口气,一本正经的道:“师叔,我心里难受,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师叔是老了么?眼睛不好使,莫非连耳朵也不灵光了!
琥珀的眸子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华,这般玉琢的人儿本该是开开心心的才是。
“师叔,是不是妖都不可以开心?”沉默半响,手肘枕着膝盖,看他许久才失落的别开眼,仿似琢磨到了什么,轻颦婉转间陷入沉思里。
果然,那句人妖殊途是当真伤到她心底去的,这个理遥风不是不懂得,却又为何明知故犯。
转眸间,微风轻吟拂面,心思一转,想要糊弄过去:“开不开心和是不是妖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心里放得下,无论是谁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说这句话时心下竟无端生出一丝忧伤,仿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心诚的少年跪在猎猎风中恳求着,哀求着,只是为了心中那一片不愿失去的光,原来人心都是肉长的。
在心底偷偷的叹气,却又不能太过于表现出来,极力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平静道来:“像我这样,自由自在什么都不想多好!”
“师叔在撒谎。”万般肯定的语气带着一种隐含的责备。
“......”青洛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目瞪口呆的凝视着这个忽然间就长大了的孩子。
“师叔。”知儿轻轻唤着,想了想才开口说道:“那日你和二师叔说了很多话,我虽没有听见,但你却蹙着眉头,比每一次都蹙得紧。”
心中一热,被她言中了。
原来这个小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闹在心底不说出来,难怪从第一次见面便觉得莫名的熟悉,难怪、难怪啊!
她们竟然这般相似,如果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当真以为是另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师叔,我不想一直这么难受。”
喉头一滚,只因那句不想,他便生生的被扯了魂,那般委屈,那般倔强,那般隐忍,莫非都是为了一个情字。
该怎么去安慰,忽然觉得万物归于心是那么卑微的一件事。
爱是真要伤到心尖尖上,才会懂得情字的意义么?
青洛没有爱过,不知道什么是人世间最离不开也最难逃的东西,但是他深知,若是真真儿在乎一个人,即使是魂不附体,即使是魂飞魄散,也在心中固执的认为那个轻易便让自己体无完肤的人是一生中最放不下的人。
他也是放不下啊,又岂敢叫别人放下。
淡淡的月光,两人静静沉浸在微凉的夜色中,沉默成了唯一表达的方式。
阿叶清理完树叶便悄悄的离开,他不知为何平日里最天成乐观的两人容颜上都沉淀着一抹忧伤,也不想去懂,只当是为了修成正果,不为轮回之苦所恼。
这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为何偏偏如度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得乏味。
当翌日的晨光轻轻洒向这片静谧的仙境,青洛觑开了一只眼,想看看身旁那个忽然间成长,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的丫头,心中是否释怀了许多。
只是——
睁眼的刹那,空落落的屋顶只剩下他一人在这独自享受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那个丫头呢?
青洛翻身而起,朝着屋下张望,莫不是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
心底一惊,青洛飞身而下,正要抓了阿叶来调查事情的真相,却被眼前的一番奇景惊得瞬间回不了神。
一身淡蓝衣袍,发带随风而迎,她一面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一面笑容粼粼的朝着他走来。
“师叔,这是我一早从昆仑采来的琼浆,里面泡了刚买回来的碧螺春。”
清脆悦耳的音律,莞尔一笑的容颜,他当真没有看花眼么?
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再歪着嘴歪了歪耳朵,再次认真的凝视站在眼前轻飘飘的女子。
“——知儿”
顿了很久,犹豫着,有些话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师叔,你不喝么?”
水润的唇瓣如着了蜜糖,在光里闪闪发光,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要让师叔开心的。
想起师叔昨夜那左右为难,心事重重的样子,知儿心底便不好受,她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恢复到从前那个为老不尊、倚老卖老、逍遥自在的老顽童样子。虽然知道这么形容不好,但知儿就希望青洛开心,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开心。
“呃!”青洛瞅了瞅唇角,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喝,我喝,知儿泡的茶!”
干笑两声,青洛连忙接过那个晶莹剔透的杯子,一口灌下,那股清香顿然滑进喉咙,一直灌倒肚里。
果然是没有看错呐!
青洛在心底万般肯定的点点头。
只是,她这一大清早从蓬莱到昆仑去要了一杯琼浆,是一时兴起,还是要掩饰什么?
“师叔,今日我不想练功,”
微微一怔,青洛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有走出去呐!
颇为无奈的笑着,眼睁睁看着她在他视线里消失。
很久以后,他站在知儿面前,万般苦色:若是知道此刻你这般痛苦,当初我是真不该放任你独自一个人离开蓬莱的。
那一刻,她只是淡淡笑着,却笑得让人心疼。
那心里,如遭了一个劫,支离破碎,碎成了无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