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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喂,小姐姐,你没事吧?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陌生的男声在耳畔询问道,带着点示好的意味。

姜沉离回过神来,对身旁大学生打扮的男生微微一笑:“我没事,谢谢你。”

“我看你站在人行道边发愣,而且已经十几分钟了,才忍不住提醒你的。”

年轻男生满脸都是蓬勃的朝气,衬得她眉间的沉郁之色更为明显,明明站得这么近,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姐姐你好漂亮。”

男生躲躲闪闪打量着眼前的人,无论是点漆的眼睛,还是纤细洁白如上好瓷器的天鹅颈,简直跟他的纸片人老婆们一样精致。

他感到自己的脸微微红了。

恋……恋爱了,他飘飘然地想,今天大约是月老发功,才让他和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有了如此完美的邂逅。

在想好孩子的学区房买在哪儿后,他支支吾吾道:“能不能加个微信?”

只见他的女神微微一笑,轻易将他的一颗少男心搅得天翻地覆:“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那太好了,”还没听清对方的话,他便毫无原则地吹捧了一句,下一秒,掏手机的手僵在半空中,“……小姐姐你说什么?

!”

“我结婚了。”

姜沉离好声好气地重复一遍。

他心痛地倒退两步,才规划好的学区房上,又被无情地盖上了一个鲜红巨大的“拆”字。

呵,结束了,什么他妈爱情不爱情的,只有纸片人能给我温暖……等等?

“小姐姐,是不是因为我吓着你了?”

年轻男生的心中重燃起希望的火苗,“你也不用骗我呀,你没有结婚对不对?”

姜沉离本来以为对方已经死心了,闻言不由一愣:“什么?”

“你没有戴结婚戒指啊,”他指着姜沉离空无一物的葱白手指,“我要是你老公,肯定不舍得让它空着。”

说完,他自以为说了句十分撩人的情话,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想要看看女神的反应,不料对方扭头就走了。

年轻男生:“?”

年轻男生的无心之言,让她又回忆地宫里与陆衍分别的一幕,心脏不由阵阵钝痛。

三个月过去了,她按部就班生活着,本以为再深刻的伤痕也会被时间抚平,不料被揭开伤疤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它早已变为沉疴顽疾。

这个世界没有一味名为陆衍的良药,她便再也无法痊愈了。

姜沉离漫无目的走在商业街上,天色方暗,这座繁华都市的夜生活才要刚刚开始,路人们摩肩接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街的橱窗,偶尔因某样喜欢的商品驻足不前,仔细看上几眼。

只有她目不斜视地迈着步,一刻也未停。

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兀地停了下来。

姜沉离停在一扇光滑而巨大的玻璃橱窗前,橱窗内灯火通明,映衬得所售之物流光溢彩,样样不似凡品。

望着头顶某世界知名珠宝品牌的金色logo,鬼使神差般,她推门走了进去。

妆容精致的柜台小姐见她走近,笑得如沐春风,柔声道:“请问顾客您有什么需要?”

“我想买一对结婚戒指。”

因为之前的被她弄丢了,姜沉离心里默默补充到。

只能说对方不愧是顶级珠宝品牌的柜姐,见她一人前来买结婚戒指,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展现着十分完美的笑容。

“不知道顾客您看中哪款?

我可以拿出来给您看看。”

姜沉离点点头,低下头看向琳琅满目的柜台。

很快,她的目光被一抹亮色吸引了过去,那是款很精致的钻戒——

花苞形的戒托烘托着璨如朝露的钻身,让她想起陆衍送给她的那两朵佛槿花。

柜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会心一笑:“顾客您真有眼光,这系列钻戒全是我们的畅销款,原产地南非,是极为优质的净水钻,它的设计理念是——”

姜沉离抬起头,面容姣好的柜姐微笑着,对她说道:“为心爱之人绽放。”

深夜,只有她一人的卧室。

姜沉离洗漱完毕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头脑开始渐渐放空。

身上是柔软的棉被,脸上是折射而来的钻石光斑,这些东西理因没有什么重量,她却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临深渊。

自从她回到现世后,已经理清了两世的记忆。

现世中的她幼时母亲因车祸去世,由父亲独自拉扯长大,前两年他也因急病去世了。

而她最近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般,一下班就什么也不想干,实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便把养了几年的猫送走了,如今可称得上孑然一身。

她也知道不能再这样颓丧下去,可是就是提不起精神。

不过……今天终于干了件不一样的事。

姜沉离举起手来,刚买的钻戒已经被她戴上,在暖黄灯光下闪着温润绵延的光。

“为所爱之人绽放。”

她喃喃絮语道,又扯过脖子上系着的一条银链——

属于陆衍的那只戒指被她串在链上,以后的日子里,它便会安静躺在跳动的心房上,陪她过完没有陆衍的人生了。

她想洒脱地笑上一声,空荡房间里却只有她哽咽的声音传来:“我想回去……”

大哭一场后,无力感倾巢而出,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没能抵抗住这份倦意,在意识陷入一片混沌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好想再见陆衍一面。

……

“喂!”

熟悉的大呼小叫简直要将耳膜震破,姜沉离无语地想,陈子义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聒噪。

“方云你拽我干嘛!”

“你还真好意思问我,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休息时间马上就结束了,你还在这儿不务正业,是不是皮痒又想挨罚了?

!”

“什么不务正业!”

陈子义气势如虹道,下一秒立刻被打回原形,“哎哎哎疼——别扯耳朵!我生气了哦,真的生气了!”

陈子义的鬼哭狼嚎直冲天灵盖而来,她气得想冲过去一把堵住他的嘴,身上却向压着一块巨石,怎么也动不了。

“够了!”

陈子义突然怒吼一声,声音低沉下来,“罚就罚,今早看见陆师兄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才想着过来看看。”

陆师兄……

他们在说陆衍?

听见这个名字,姜沉离犹如被沙漠中的旅人,陡然得见绿洲,不敢深想眼前所见是否为海市蜃楼,只好一味拔足狂奔。

同样的,她也拼命想睁开眼,无论这是不是因日有所思而生出的一个梦。

只可惜她的一双眼皮好像被胶水黏住般,严丝合缝。

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让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察觉到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她只好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关于陆衍的消息。

方云原本怒气冲冲的声音也低落下来:“是啊,陆师兄每天都很沉默,天天都去那里发呆。”

闻言,姜沉离心房的嫩肉像被磨砂纸碾过。

酸涩与无奈涨满胸腔,又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了满地狼藉。

她奇怪地想,陆衍原本不是就沉默的性子,他到底现在是何种模样,才会让人看得难受呢?

“他带姜师姐去逍遥子前辈那里求医,回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陈子义沮丧道。

逍遥子?

姜沉离惊愕无比,这一世竟是陆衍去寻了逍遥子,未及深想,她已心头一动——

陆衍既带着她原本的身体去找过逍遥子,这是不是意味着,那时她并未气绝,还有救?

“不知道怪医他老人家是怎么医治姜师姐的,”陈子义不知道在干什么,远处一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音,“她已经昏睡了这么久,也不见醒转。”

这是生平头一遭,她想为陈子义的话痨属性送面锦旗。

她果真没有死!

喜悦之情如炸开的烟火,顷刻充盈了她的脑海。

与此同时,她开始些奇怪,既然她原本的身体只是沉睡状态没有死去,那为什么她现在已经穿了回来,却仍旧无法动弹?

“你说,”恰好此时,方云有些不安地顿了顿,“两年前,陆师兄求医回来后,她就这样一直沉睡着,会不会其实是连怪医逍遥子……也治不好……陆师兄才带着她回来了……”

姜沉离猛然一惊——两年?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当初从地宫回到现代后,她发现时间仅仅过了几天,两个世界时间流速的确不一样。

那么……两年后的陆衍,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说,你快别折腾了!”

方云的声音听起来快崩溃了,“陆师兄要是发现你偷偷跑到他的院子里,以他宝贝它们的样子来看,你怕是见不到今天晚上的月亮了。”

她听得满头雾水,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这两年陆衍都添了些什么兴趣爱好?

“你懂什么,我知道他为什么养这些……”

毫无征兆地,陈子义的声音突然变得缥缈而遥远,她骤然紧张起来,奋力想捉住那一丝溜走的余音,却失败了。

不记得在黑暗中浮沉多久,最后,她只知自己是被那道魂牵梦萦的声音唤醒的。

“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陆衍清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听得几欲落下泪来,忍不住捂住胸口,这颗心脏沉寂太久,如今跳得太激动,有点怕它彻底罢工。

正拍着胸口,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好像,可以动了?

姜沉离愕然地睁开眼,熟悉的床顶映入眼中。

这里的确是陆衍与她的卧室!她真的回来了!

姜沉离迫不及待地从床榻上跃下,急走几步正要喊陆衍,余光却瞥到了什么,瞬间僵在了原地。

摆在床边的铜镜,竟然映不出她的模样。

斜斜落在屋中的日光,也穿透了她近乎透明的身体。

意识到什么,她猛地转过身——

只见她原本的身体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和,乌发柔亮,任谁看都只是小憩一阵的模样。

她惊疑不定地想,难道这幅身体无法被二次魂穿?

所以即使她的灵魂穿越已经而来,也无法重新进入这具肉身?

“……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听见陆衍要走,她咬了咬嘴唇,将这些疑问都抛到了脑后,想见他的念头占了上风。

灵体状的她毫不费力地穿过紧闭的屋门,一路畅通无阻,循声来到了书房。

陆衍正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站在房中央。

他好像没怎么变,这是姜沉离第一个念头。

姜沉离的视线从他的一身玄衣,流连到银发,再落到眼尾的红痣,终于短暂地满足下来,这才肯分一点注意力到第三个人身上。

“我并非要问此事。”

陆岳横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虽看不到正脸,语气却流露出浓浓的疲态,“闻莺大概早料到有此一难,被辛如寄绑走前就已经留下了书信,终究是我欠了他们……”

姜沉离一愣,原来之前他们推测出的内鬼就是辛如寄。

不过现在想来,也确实只有她了。

见陆衍耐心耗尽转身欲走,她连忙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抛在脑后,下意识张了张嘴想叫住他。

“站住!”

陆岳横替她完成了这件事,“你要去哪儿?

是不是又要去——”

“与你何干,”陆衍打断他,冷冷道,“联合宗门剿灭你魔皇旧部,又亲自捣毁了祭台,正是风光无量之时,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陆岳横罕见地没有动怒,反而万分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两年前你一意孤行要去求医,我并未拦你,但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姜沉离皱了皱眉,明明他仍旧是这副霁月风光的模样,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变了?

“怪医究竟是如何说的,沉离究竟能不能醒过来?”

见陆衍不答,陆岳横沉默一会,突然问道。

陆衍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像把过刚易折的剑,看得她胆战心惊。

“能。”

与所恃的强盛气势不同,他的声音却十分轻柔。

“衍儿,”陆岳横叹息一声,居然唤起了陆衍的小名,“年轻气盛时,谁肯认命,为父当年亦如此,只是有的时候,由不得你不信。”

“谁说我不信,”陆衍突然朝这边望过来,就像对着她说一般,“虽不信天道,但我信她,她会回来。”

他的眼神如离弦之箭般坚定,利箭穿心而过,将她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她才意识到陆衍根本看不见自己,方才只是在看她身后的书桌。

冥冥中,姜沉离感觉到什么,顺着陆衍的视线望了过去。

只见桌上有一物很是眼熟。

那是一道通身漆黑,布满鎏金暗纹的卷轴,被人摊开后置于桌上。

想来,便是那份真正的卷轴了。

她垂眸看去,只见天道之意,邈邈昭昭——

“此魂非此世,千劫磨尽,一魂亡,缘字渺。”

不知为何,面对这句几乎是毫无希望的判词,她并未感到忧虑或是恐惧,反而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隐隐有感觉,陆衍早已知道她不是此世之人,才会不经意间几次试探,原来是因为他看过了这份真的卷轴。

现在想来,誓心台的铜镜映出的她呈倒立状态,便已是在暗喻她是逆世而上,穿越回前世,只是那时的她尚不明白。

而即便天道的预言已经一一实现,面对最终的“缘字渺”三字,陆衍却仍相信她会回来。

夜深霜露里,也许陆衍就是这样静坐在桌前,将卷轴摊开,执拗地与所谓的天道对峙,只因他如果输了,便是承认他们尘缘已尽。

陆衍……

他的名字在唇边辗转,却不知从何吻起,只好用牙齿咬碎,将一笔一划都咽进喉咙,融进的骨血里。

“什么混账天道,”她咬牙切齿地想,“我与陆衍的事,用得着你说三道四?”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极盛的白光将便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姜沉离紧惕地打量四周,一片白茫茫里,却不见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

“阿离。”

听见这道再熟悉不过声音,她浑身一僵。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阿离。”

那声音又唤道。

姜沉离意识到什么,开始拼命朝那道声音奔跑起来,一路的景色瞬息万变,她穿过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和天灯节的长街,最终来到了光芒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静静不远处。

她要开口,对方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由于是穿越而来的灵魂,秘术无法彻底作用于你身上,受到刺激后,反而脱离身体回但了现代,只剩下一缕残魂,也就是我。

我与你心意相通,将你感召而来,此乃机缘。

但也由于我的存在,你无法再度进入这具身体。

若这次要重新回来,需用后世的身躯与我彻底相融。

这也意味着,你再也回不去了,你想好了吗?”

姜沉离微微一笑:“你忘了吗,不是早就答应过陆衍——”

她说着,毫不犹豫地上前拥住了那道身影:“无悔。”

白光褪去,她缓缓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用抚上床沿的雕花,入手的触感而真实,姜沉离终于能确信,这次她是真的回来了。

想起什么似的,她突然向殿外跑去。

冲出殿门的那一刻,日光耀目,她微微眯起眼睛,看清了院内的场景——

目之所及,皆是殷红的佛槿花,不知陆衍栽了多久,才栽满整座院子。

姜沉离默默走下台阶,走入花丛中,想象着陆衍栽下它们时是什么模样。

身后一阵急剧的倒抽气传来,姜沉离转头一看,陈子义抬着一桶水,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你醒……我……”他看起来十分震惊,半晌才找回语言功能,欣喜若狂道,“陆师兄他现在应该在——”

“我知道。”

姜沉离出声打断了他,不顾他被噎得半死的脸色,召出佩剑向着某处而去。

一切都与初见那天好像。

天边日头高悬,姜沉离站在猎猎的风中,看着城楼下摩肩接踵的人群,这样想到。

连陆衍,也安静地躺在那块屋顶上。

此情此景中,她遥遥看着陆衍,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变了。

明明躺在旭日晴色中,穿着玄衣的他却如同一潭死寂的泥沼,透不进一丝光。

再也不想让他等,姜沉离握着手里的东西,飞身落在他身边,正闭目养神的人忽然动了动。

“陆衍。”

她轻声道。

陆衍的睫毛微微颤抖,却不知为何没有睁眼。

“我回来了,”她又问,“你不看看我吗?”

这次,仿佛鼓足勇气般,陆衍终于睁开了眼睛。

想将陆衍眉头的乌云尽数拨散,她璨然一笑,举起了手中红彤彤的糖葫芦:“这次没有绣球了,用它替代行不行?”

陆衍默默坐起身,满头银发随着动作流泻下来,引来了成把大好韶光。

霁日光风里,她听见陆衍回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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