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能够活着下地狱。”初夏苦笑了一声，仰头躺在沙发上。
司城青坐在地上，握着初夏冰凉的手，不发一语，面色铁青。
他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残忍的、黑暗的、血腥的、没有人性、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浸浴鲜血之后的无尽快感。
被人拖拽着往那刀山上爬，天下最锋利的刀就在地狱，轻轻划过你的肌肤，穿肠破腹。或者脱光了衣服，被逼着上冰山，皮肤一旦接触到寒冷的冰山表面，就会粘住，撕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皮也粘在了冰山上，血淋淋的，却不疼，因为麻木了。
那是非人的生活。
司城青知道的，他去过。
“怎么了不说话？我没事，你看我不还好好的么？”初夏双手捧起司城青的脸，安慰道，她脸上绽放着苍白的笑容却让人愈发心疼。
凝视着初夏的双眸，曾经如一汪碧潭，清澈透明，让人忍不住想要陷进去。可如今，碧潭里多了一点杂质，浑浊的杂质。司城青知道，那是冷漠，对别人的死亡习以为常的冷漠，那是可怕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司城青突然失踪了，甚至突然死掉了，初夏没有哭，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因为司城青去过地狱，所以当他知道魏鸢儿对温阮动了杀心之后，他只是小小的警告了一下，然后就被湮带走了。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听说温阮死了，魏云疯了，魏长虹一病不起之后郁郁而终，司城青都没有觉得有多悲伤，甚至于连眼泪都没法为这个老大哥流下来。
十八层地狱，呵，就是那个时候去的。
本来以为魏橙回来之后，一切事情都会尘埃落定，他们也没想将魏鸢儿送官查办，可就在司城青回到班子里的第三个晚上，魏鸢儿就死了。整张皮从她身上剥了下来，完整地铺在进门的地上，包括头发和指甲都还拼接着，肚子的部位画了一张黑暗的图。如今想来，恐怕就是十八层地狱里面的蒸笼地狱。
没有谁见过湮的真面目，司城青也没有，他只认得那一双血红的眸子，眸光荡漾，仿佛里面拥着一整潭血池，藏着整一个地狱。他于午夜出没，常穿一身黑衣，戴着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可怖的光亮。
湮，你究竟想做什么？司城青在心中问道。
“阿青……”看着司城青不对劲的表情，初夏有些慌张地轻声唤道。
回过神来，司城青抱歉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初夏的手，道：“我没事，你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师兄怎么办？”初夏问道。
司城青想了想，看了一眼还放在阳台上的火盆，温阮的皮在里面燃烧着，司城青突然想到那张皮上所画的正是十八层地狱之中的枉死地狱，这么说，温阮是自杀的？！
那么魏鸢儿呢？当年的事，还有多少细节是自己不知道的？魏橙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那么多事情？他明明遣散了班子里的人，也把魏云带走了，可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司城青一头雾水，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着初夏的手，说道：“不担心，我再召唤一次便是。”
“不用召唤了，老子回来了。”突然间，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凭空出现，紧跟着阳台上传来了火盆翻到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庞然大物撞到门框的声音，听得司城青都觉得骨头疼。
姜堂还是穿着他那件印花T恤，但是面颊上、头发上、肩膀上、全身上下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他本人更是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冻紫了，牙关也一个劲儿地碰撞在一起，发着“咯咯咯”的声音。
“你去冰雪世界玩儿了？”初夏问道。
姜堂白了她一眼，迅速窝进沙发里，拿过放在沙发上的毯子就盖在身上，司城青见状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暖暖身子。
“他把我送去极北之地了。”姜堂喝了一口热水，身体也渐渐温暖过来，长呼了一口气，又裹紧了一点毯子。
司城青和初夏相视一眼，皆是掩嘴笑了出来。
姜堂不解，瞪大了眼睛问：“你们笑什么？”
“见到你的梦中女神雪宫之主了么？”初夏问，“是不是满身是雪？从头到脚都是白的？”
“连跟毛都没见着！老子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个多星期！”姜堂缓过来了之后，声音也大了起来，被冻僵了的各处神经也都渐渐恢复，适才发现初夏的脸色苍白，比之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了？”姜堂皱了眉头问道：“对啊，湮带你去了哪儿？”
司城青还没来得及向他使眼色，这二逼缺个筋的傻大个居然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后悔莫及悔不当初早知道应该先下手为强把这二货捂住嘴蒙死了扔厕所里，也省去了现在初夏苍白着一张脸还要应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想知道的白痴。
“十八层地狱。”与司城青的担心不同，初夏反而坦然，她已慢慢开始接受自己曾经受过的一切了。
这回轮到姜堂堂皇了，他愣了愣，瞥了一眼司城青，就看到那货正对自己翻着白眼，讪讪一笑，道：“有没有写读后感？”
“啪！”
司城青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个爆炒栗子打在姜堂脑袋上，响亮的回音游荡在客厅上方。
“初夏，太晚了，我抱你回房睡觉。”说着，也不管初夏同不同意，就自管自地抱起了她，瞪了一眼姜堂，扭头即走。等到司城青管好房门出来之后，姜堂还裹在毯子里。
极北之地偏僻寒冷，终年积雪。雪宫之主雪慕莲就住在那里，她是三界之外的人，魔非魔，仙非仙，守着一方净土，不许外人踏入。那个地方对于三界众人来说，就像一个禁地，轻易不去招惹居住在那里的雪宫之人，没有人会想要尝试被冻成大冰块一敲就碎。
而湮竟然就这么轻轻一指，把姜堂放在了一个那么危险的地方，但所幸还好，他活着回来了，虽然有点狼狈。
“好些了么？”司城青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问道。
姜堂点点头，积在他身上的雪已经化了，头发、衣服、裤子什么的都湿了，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见状，司城青又递了他一块干净毛巾，当下姜堂就感激涕零了，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其实你从极北之地出来，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吧？”司城青问道。
从他第一眼看到姜堂回来的样子的时候，他就知道姜堂是经过了各种殊死搏斗后方逃脱的。别看他胸前的T恤还完整无缺的，其实转过身去，后背的布料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刀一般尖锐的冰渣刺在背上，鲜血都凝固住了，只有当雪化了的时候，鲜血才得以流淌下来。此时此刻，如若让姜堂翻过身来，司城青就能看见他惨不忍睹的后背了。
司城青不说什么，从茶几下面拿出了医药箱，用几乎命令的语气，严肃说道：“翻身！”
姜堂听话地拿掉毯子，当他真的翻身的时候，司城青看到原本姜堂用后背窝着的沙发上竟然满满一大片血迹，而因为没有脱掉衣服就着急忙慌地想要掩盖自己的伤势，导致衣服的碎条却都嵌进了纵横交错的伤口里，轻轻一扯，就火烧火燎一般地疼痛。
“忍着点。”司城青一边用蘸了酒精的棉花棒一下一下地擦拭着伤口，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条扯出来，每次扯出一点点来，伤口里的鲜血就渗出来一大片。
“雪宫之人下手也太狠了。”司城青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姜堂解释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宁愿把所有错都抗在自己肩上，也不愿去责怪别人没有把事情做好。有的时候，司城青都不知道该夸他善良还是骂他愚蠢。
等到把所有碎条从伤口扯出来之后，已经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替姜堂全身性的上了药绑了干净绷带，推着他让他去自己房间睡觉，司城青就决定自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顺便把血迹什么的都清理干净，免得被初夏发现。
看着姜堂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司城青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挡在自己跟前？是因为自己变得越来越懦弱了，还是因为当年杀够了人，如今拿不起剑了呢？
可如今，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召唤姜堂的时候却召唤来了温阮的皮，想必是湮做的手脚，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随意抛弃的确是他的做事风格。可是现在更让他头疼和感兴趣的是，当年自己被湮带走之后，戏班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阮肚子上的那幅画，很明显是告诉自己，温阮是自杀的。可是为什么明明一个自杀的人，要被冠上被谋杀的结局？魏鸢儿的确动了杀心，可她却下了蒸笼地狱，那是长舌妇要去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