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干净的大房间,里面的人白衣、白裤,灯光也炽白,白光透过他们,映照在墙壁阴影里的动作显得单调而重复。
现在已是深夜,他们中有一些人已经开始打瞌睡,半眯着眼,睡意如潮水一般涌来。而身前那齐腰高的传送带上,正有许多昏死的人。这些人是从飞车上拽下来的,无论装死或者装晕,拽下之前都先电击一下,接着用手推车推走,送到指定编号的传送履带旁。
这传送履带的前端,站着两个白衣男子,他们的职责就是将板车上的人抬上履带。抬上来后,那推车的就立马离开,而这边的两人就用脚踩一下履带下的踏板,那个撂在履带上的人就会传送一段距离,传到一个手持剪刀的白衣人面前。持剪刀的将传送带上的人头发剪短,并划开身上的破布麻衣。这些事完成后,他便一脚踏在下面的踏板上,将履带上的人传至下一个白衣人前。
这一步骤要求工作者手腕有力,因为工序的要求是将履带上的人裹上白布,由胸至膝下裹严实,不能暴露敏感部位。而且因为是一道直接接触身体的工序,所以通常守在这一关的都希望能裹身材姣好的女性。因为手掌摸着细腻的肌肤,在这无聊烦闷的熬夜中,多少也算是一种慰藉。在裹好之后,摆正身体,按动履带旁的按钮,用机器自动喷出的三条绳索牢牢系住白布。然后就脚踏踏板,完成工序,将打包好的人送往下一处。
这一道工序是两手都拿工具的白衣人,一手拿着印章,另一手拿着发红光的扫描机,双手配合无隙,左右分工,操控起来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顺畅。人被传来后,他就将那人额头盖章,那盖章用的黑墨是一种特殊的液体,与肌肤相溶,终身洗磨不掉,要除掉,除非撕下皮。盖了章,接着用发红光的扫描机扫描,录入资料。在‘叮’的一声扫描完后,就脚踏踏板,完成工序。
站在履带末端处的人通常会等得不耐烦,因为他是推板车的,去得快,来得也快。等了一阵后,将人卸在板车上,就见两个大车轮在白色背影的两侧吱呀呀的转动,渐渐远去。
所有的人都在工作,但天花板上的透气窗后,却有两双眼睛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酒爷,他们在干什么呢?”风中扬小声地,诧异的问。
两人藏在透气通道内,将下面的事看得十分清楚。矮老头神色颇为严肃,情势已远超出他的预想。竟然已有系统组织性的转移人口,而看那些白衣人麻木机械般的脸,显然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
“跟我来。”矮老头低声的说,身体匍匐的向前走。推开天窗,来到了外面。
外面灯火通明,亮得一切犹如白昼。附近手持武器的白衣人随处可见。他们是巡逻的人,虽看似空手摇摆的走,然而手腕上却扣着一种形如腕带的武器。这武器发射时,只要举手对准目标,按下开关,就有一道闪电似的亮光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厉害非常。他们都称之为‘聚束粒子喷射器’。
这些人不光配备有先进的武器,矮老头还注意到巡逻的人个个步履沉稳,呼吸绵长,身手竟也不弱。两人只得尽量的小心,同时利用四周房舍作为掩护,转过几个弯,来到一处搭着防雨凉棚的升降梯前。躲在不远处的房檐阴影后悄悄注视。先前那些推着板车的白衣人,这时一个个将车推上升降台,然后按下柱子上的开关,板车就随着升降台降下。白衣人们就站在原处等候,也不多久,就有一架空板车随着升降台上升,他们就推着空的板车,寻着原路返回。
不断的有白衣人推着板车过来,有推得气喘吁吁的,也有推得慢吞吞的,但都不停下休息。矮老头本打算击倒一个人,接过他的车,混入其中,在伺机潜入升降梯之下看看有什么。然而沿路四处都有巡逻,那些推车的也没有要停下歇息的意思,一点切入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耐心的等待着。
但矮老头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机会,那些来往奔跑的人中,不时会有人停下脚步,走进一处阴暗的小岔口,一盏茶的时间会出来。矮老头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便低声对旁边的风中扬吩咐:“中扬,你先回去睡觉吧!”
“你不回去吗?”风中扬低声问。
矮老头点头答应,道:“我晚些回来。”
风中扬抬起头,一双眼睛泛着光,搔搔头道:“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回去的路我有些记不清了。”
矮老头呼了一口气,没有回答,躬着身子,几个起落钻入那个阴暗的转角,刚站定脚步,一股刺鼻的臭气立即使他意识到这里是个东厕。他就走进去,脱掉裤子蹲下,装作如厕的模样。
然而光着下身感觉臀部有些微寒,也始终不见人进来,好一阵,才见一个人手里拎着裤腰带冲了进来。东厕里面虽有光,却不甚明亮,矮老头只瞧见这人身形矮小,与自己体形正好相似。他立即站起身,将裤子提起,迎上前。
那人见他蹲厕不擦屁股,也是吃了一惊,但终是自己如厕要紧,也无暇取笑,眼睛只是瞧着坑位要就位。蓦然间察觉矮老头眼光闪过一丝光,如刀锋一般锐利,闪烁寒光,似要取他性命。
这人的反应也快,在这即将亡命的一刻,内急的感觉消失,立即双手格挡在胸前,护住要害,笼住矮老头这招凌厉攻势的去向。若在平时,矮老头一定会称赞这人防守绝妙,毕竟是出其不意的一招,自己是大占优势,却仍没有一招得手。但现在是生死搏斗,丝毫容不得情。这时矮老头的手却向上一架,那人格挡在胸前的双手即被震开,立足不稳,正门打开。矮老头乘势不容情,一掌拍在了那人的胸部之上。
那人嘴角流血,瘫软在地,但脸部却出奇的没有任何吃惊的神情,仿佛是技不如人,死得理所当然一般。
矮老头看着他的脸,叹道:“身怀如此本领,却要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真是可惜!可惜啊!”
然而叹息之后,矮老头很快发现一个问题——眼前这具尸体须得尽快处理掉!否则便会被后来之人察觉。他之前本打算就将这人塞进厕所,然而同是修武之人,如此做是对他的大不敬。
正在为难之际,却听见脚步声响,又有人进来。矮老头索性心一横,心想这些人打死一个,世间便少一颗毒瘤。那人影渐渐临近,却是风中扬呼唤的声音:“酒爷,您在里面吗?”
矮老头如释重负一般,忙道:“中扬,快进来,帮酒爷一个忙。”
风中扬小跑进来,一眼看见地上的死尸,颇感诧异,问道:“他死了吗?”
矮老头低声道:“好孩子,赶快将这尸体驮到远处去,挖个坑将他埋了,不要让人发现。”
风中扬有些着慌,怔怔的看着矮老头。矮老头将尸体一把抓起,靠在风中扬肩头,道:“这是坏人,你不要怕,赶快!酒爷还要假扮他!”说着推着风中扬,一直走出。但前面又听见了板车停靠的声响,已有人过来。矮老头心跳加剧,正想催促。却见风中扬拖着尸体,已经躲在了远处房檐下。
矮老头示意性的一笑,低着头便走了出去,果然有一个白衣人迎面过来,矮老头低头只管走,那人也不理会。来到外面,果然路边停着两架板车,上面那两个被包裹的人睡得就像死了一般。矮老头就推着一架板车,不急不慢的走。
来到升降台前,刚想按动开关。忽听得后面一个人一直嚷闹过来。他手里推着车,一见到矮老头,立即扭住矮老头衣领,喝道:“你个老东西,推我的车干嘛?想领我的钱吗?”一边骂,一手将矮老头提在了空中。
周围很快就聚集了白衣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子,将矮老头与那人围在中心,哄笑的看着,有的更是吹起了哨子,嚷道:“打呀,打呀,老鬼还手呀!”
矮老头不知什么事招惹了这人,但此刻的情形却正是他想要的,因为这样更方便中扬脱身。于是他腾空一脚,踹在了那人肚皮之上。那人被踢得腹中的肠子像绞在了一起,手一松,矮老头站在了地面。
周围的白衣人大声喝彩:“老鬼子有两下子呀!你看这一脚踢的……”
那被踢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这时听见四周的挖苦声,立时挂不住脸来,瞧见矮老头正看着他。脸上的青筋就像要炸开,猛的一冲上前。张开那树干一般粗的手臂,伸开那簸箕一般大的手掌,一巴掌拍向矮老头。他要将这白胡子老鬼一巴掌拍得稀烂。
众人只感觉地面似乎微微一震,定睛一看。见那汉子的手掌陷入地面,龟纹四裂。他将手一拉,那石头、土灰就从他手掌簌簌的落下。那汉子咆哮一般的狞笑着:“老鬼逃得还真快!”
四周的白衣人们喝道:“那快打呀!站着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女人……哈哈哈……”
那汉子立时就像被注入了兴奋剂,喝道:“你今天肯定是要死在我手里了!”纵身直扑矮老头。
但也就在此时,一个不十分响亮的声音喝道:“住手!”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忽视。那些围观的白衣人也就立即散开,各自推着各自的板车,自行其事,只剩下矮老头与汉子站在原地。
那声音的主人缓缓走近,喝道:“什么事吵闹?”看了两人一眼,对矮老头道:“你先说!”
这人身材干瘦,看起来似乎没几斤肉,然而一张撬形脸却出奇的凶狠。并且只有一只右眼,左眼的眼眶处有一道由眉头斜向右嘴角伤疤,鼻子被切成两截,露出了一点鼻骨,看起来不仅可怖,而且狰狞。
“他无缘无故的打人……”矮老头道。
“老鬼,谁无缘无故打你了,你推我的车干嘛?”那汉子立即暴跳如雷的辩驳。然而话音未落,脸上已重重的吃了一巴掌,晕头转向的一看,却见那独眼人站在前面,方知是他出手掌掴自己,只得捂住了脸。
独眼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我说过,由他先说,你难道没听见么!”
矮老头见这暴躁汉子挨了独眼人一掌,竟是忍气吞声的不发一言,便感觉这独眼绝非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