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风月入我相思局』
自沈临走后,她的性子便沉敛了许多。
每日跟着父亲学习医理,到了近夜时,便会在渡口边站上一会。
仅仅是站上一会,什么也不会想。她知道,分离才刚开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成天活在思念里消磨时日对自己也是不好的。
阿临他也不会希望她这样。
只安然的等着,就行了。
至于那沉敛,更深刻的一面还是体现在闲时无事时,也会待在房中翻上几个话本子津津的读着。然后效仿效仿那些闺中苦待的女子学起了裁衣绣样,意思着体味一番闺怨情愁的滋味。
她还挑了一批月白色的好衣料,闲了便端着个模样穿针走样,夜剔灯花,对月静绣。
怎么瞧着,表面上也是沉敛的。
折腾了好些时日,才寻着恰好远赴长安的邻里,将这件冬衣给捎带过去。
这一两月的日子,如此一番下来,却也安适。
以沈临的才学,足以顺利通过笔试,且取得了首位的好名次。之后的殿试,一番论解见地更是深得帝之赏识,还御赐了一座府邸予他,镀金匾额上更是由徐太傅亲题的字。一时不想名动长安也难了。
总而言之,如今的傅笙过得自在,沈临过得也是好的。
变数,却也已开始暗潜了。
时维八月,因北涝得缓,帝喜,七赦八赦了一番,又召百官宫内一宴。
沈临挑了个不前不后的时辰入了宫,兀自折了个合适的位置入了座。
此时。已来了一些大臣,相对饮酒,相对寒暄。攀高附势之态虽不表于言与色,但其中意味不径皆知。
对于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些人着实像是大雪中的黑狗徒添得一身白。
小半个时辰,帝至,交谈聒噪之声随之隐了。
帝侧公公捏着嗓正宣着宫宴开始,此园却入来一人。
“凤昭来迟,请父皇责怪。”清朗之声,带着长公主独有的气度。
她福着礼,因而看不见容貌。
帝像是心情舒悦,也不计较,拂了拂袖:“你倒却是次次如此,哪还需得朕责怪……罢了罢了,昭儿你且入座。”
这次宫宴有些热闹,乐师的技艺听得人是心悦的,舞姬的身姿看得人是荡漾的。
忽的,一名不知何等官阶的大臣起身对着沈临遥遥敬了一杯酒,笑问:“不知今年的状元郎家承何处?”
他抬了酒杯回敬后,眼底思绪一动,淡淡出声:“祖父乃永河沈氏,现今沈临不过是一方偏隅之人。”
热闹的气氛仿佛僵在他音落之时,有人不禁失声:“永河沈氏?”
凤昭略抬眼向他看去,指间微微一紧,沈家之人么……
好在在场的多是为官甚久,也懂得不动声色是怎么个法,因而片刻那一丝僵着便被笑喧打破。
像是知觉有意为不明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侧头朝上座看去。却见凤昭神色难明的缓步走来,她微扬着头,举止间自成尊贵,声音是一贯的偏冷:“你便是沈临?”
他起身对着她施了一礼,抬头:“是。”
她眉间细不可察的一蹙,唔了一声,伫立了稍会,便转身回座。
倒弄得沈临有几分不知所然,思量片刻不解便也作罢。无顾身周时不时投来的几道暗晦视线,安然自得的独自饮酒,也不辜负了这佳酿。
临安府——
沈临看着这一件做工勉强算得精巧的冬衣,想到以她的性子,端着个缝衣的模样,不禁低低的笑出了声,有些慨然:“我不在,你倒学起女红了。”
他家阿笙……长大了呢。
目光又瞥过一旁的一封信,便拆了信封来看,一纸上只寥寥一字:安。
唯愿,彼此相安。
她便是这样一个女子,自在通透。不言相思,只愿相安。便足以抵得万字情意。
他忽然觉得,他在时,她会依赖,让人放不下心。他不在时,她会安然,让人安心。
这样的傅笙,如水明净。
她最近感觉很不好。
按照身体反映的现象,她自己诊断后,结果也应了所忧。
她有身孕了。
好在时日尚短,她体形本就偏瘦,因而一时也显现不出无人知晓。
起初,她是有些慌了,但想得多了也不知能怎么办,便淡然了。且先过一日是一日罢。
她不是不知晓如今的境况有多不堪,她把好坏福祸想了个通透,便也作好了坦然面对最坏的结果。
然,至始至终,她从未想过放弃,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没动过。
后,从长安回来的邻里将沈临如今境状在街巷间传了个遍。来告知她时,与父亲交谈间大叹:“傅大夫家女的眼光真是精准啊,如今只愁着未能订下婚约了罢。”
这话她听得很不喜。
待那人走后,父亲却未责怪她私下送衣不守规矩,只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好一会,沉声道:“沈家早虽没落,但终归是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如今的沈临,更非寻常平凡人。”
她抬眸,淡声:“父亲何意。”
傅老走近了她,在她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神色深凝:“笙儿啊,为父虽知你自小与沈临交好,感情甚笃,但你听为父一句劝,放下沈临,放下这段年少的朦胧情意,别误了一生。他沈家沈临,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寒门之人能依附高攀得起的。”
她眼微瞠,直直的看向面前的人,像是在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语气异常坚定:“我与阿临的感情无关家氏门第,无关高低贵贱,无关时月事变,若真像父亲所言,那这世间何谈白首,何谈真情。况且只是三年,他说过,三年后定归来提媒相娶,笙儿相信他,父亲只当放心便好。”
傅老像是稍有一愣,复而甩袖转身,冷冷道:“你还真当他会回来,长安繁华,金堆玉砌,纵使他守着初心有意回来,但谁又知不会生出变数,世事万般变化,长安远千里万里,哪怕就给你化上一次错身,也便过了。”
错身…便过。
她忽然有一瞬的心惊不安,敛下眼,看着腕上的红绳,神色突然就平静了,笑了笑,轻淡缓声:“不,我不会与他错过。沈临他,会回来的。”
一月之余,她怀有身孕的事终归被家人知晓了,父亲端了碗药给她,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而一向护着她的母亲也只在一旁抹泪不语。
“傅笙,你若还要这个家,便把一切给我在今夜了断了。今后爹再为你寻处好人家,好好托付一辈子。莫要再惦着那沈临了。”傅老沉声道。
“是啊,笙儿你可知还未定娶便有了身孕,今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吗?不要再违逆你爹了。”
阿娘此时也走了过来,神色很憔悴,满眼的忧虑。
她面容沉静,阖了眸子,一室显得异常安静。
她退了两步,朝着双亲缓缓伏跪在地上,然后,是一字一顿的坚定,像是极具韧度的一道铮铮之音:“笙儿不孝,但请辞家,只愿不辱了家门之名爹娘之誉。”
她说过会等沈临,她放不下,不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