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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残风难息,不入柳巷观菩提。 二(1 / 1)

()玉山乃传说中西王母所居之山,山中金玉遍地,仙云升腾,奇珍异兽,然无人得入其内。【高品质更新】相传,玉山外有七七四十九道阵法,其中第一阵便是十二都天门阵。

韩慕允盯着阵看了一会儿,转而合了扇子,回头对侍从说道,“这题出的确实有些难,在下今天就告辞了。”侍从觉得奇怪,这人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这会子做不出来要走,也不见有懊恼与羞愧,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既然客人说要走,按鸾红阁的规矩,侍从只得把他送出门,“公子慢走。”

青橦一路跟着,也没想明白,看刚才公子了然的神色,应该是已经破了那个阵势才是,怎么到头来,就这么出来了,什么人也见着,终于在走了一半路之后,青橦忍不住问道,“公子不是想要见水色姑娘吗,为何刚才不将那阵破了去?”

“不急。”韩慕允回了两个字,让青橦不禁翻了翻白眼,他可是不急,在这城里待得优哉游哉的,都城里自有人急得团团转。

回到客栈时已经过了子时,小二眯着惺忪的眼睛前来开门,见是他们俩,逛窑子的竟会回来这么早,定时败兴而归了,待他们进来后,一边关上门,一边在嘴里嘟哝着,水色姑娘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往后的一段日子里,韩慕允像是着了魔一样,天天往鸾红阁里跑,也不破阵,就是在台子前待一段时间,喝着茶端详着阵势,旁人都以为他是被美色迷了心的痴情子,但旁的人哪个真正看的清楚了,青橦在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爷到底是哪里中了邪了,明明能破阵也不去破,堪堪是那鸾红阁的茶水好喝还是怎的!

青橦心里犯嘀咕,但韩慕允总是用不急的话来敷衍,到了最后,青橦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每天陪他折腾去了,倒是客栈里的小二很是上心的样子,每天他们回来的时候总会问上一两句近况。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七八日,终于在第九日上,韩慕允登上了台子,大有准备破阵之势。鸾红阁里的小厮与常客基本上都认得他了,见他前几日一直在观望,今日终于有了进展,顿时都来了兴致,齐齐往这里看。韩慕允倒不在意,优雅的打开折扇,左脚刚抬步,还未落下,众人的眼睛跟着他抬脚的动作眼珠子一动一动的,还没有来得及品位,就听有人急急忙忙的从后院跑出来,大声喊道,“不好啦,后院走水了!快跑啊,走水了!”

经他这么一喊,大堂里的人跟着就急了,也不再顾其他,争相往门外跑去。青橦见众人乱作一团,忙护在韩慕允身前,“少爷,我们还是先出去吧。Www..Com”

韩慕允点点头,落回脚步,丝毫不觉得是被打断而坏了兴致,一贯的雍容,“走吧。”

青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觉得刚才少爷转身的那一霎,露出了欣然的笑意。

两人跟着人群一起出了鸾红阁,浓重的夜幕下那火光似一条巨大的吐着红色芯子的蛇,狰狞而丑陋。

回到客栈,今天小二破天荒的没有打听,韩慕允径自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青橦被他支开去找索冥了。韩慕允没有急着点灯,环顾了一眼屋子,然后悠然的在凳子上坐下,壶里的茶还是温的,韩慕允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面前没有喝,随即又倒了一杯,放在对面,妥当之后,才低声说道,“进来吧。”等了半晌并没有听到动静,于是又说道,“你是打定注意这辈子不再与我见面了?”

虽说是疑问的口吻,但仔细听来,里面裹挟着不容拒绝的语气,窗外的人听了,思索了片刻,还是翻了窗子进来。从身材上看,来人是一个瘦佻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同样身着一袭白衣,长发简单的挽起,只在上面别了一根簪子,月光下,盈盈的泛着紫光。

“我应该叫你尧紫,还是观音?”

女子在韩慕允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冷冷的说了一句,“你随意。”那声音就像是碎了一地的琥珀琉璃,清冽冰凉。

窗外透进的月光薄的如同天丝蚕沙,笼在人面上,平端的生出几许不真切来。韩慕允打量着尧紫,已经是三年未曾得见,她越发出落的标致了,鸦翎般云鬓仿似刻刀裁出来的一般,衬得光洁的花额愈显白皙,如颗颗含娇吐蕊的芙蓉,下巴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眼睛里含着水,就像河上放的莲花灯,朦胧里又有一丝看清万物的通透,只是,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处蒙上了黑色的眼罩,是夜神秘而又带着死寂的颜色。

尧紫感觉到韩慕允打量的眼光定格在了她蒙着眼罩的右眼上,于是开口说道,“这个与你无关。”

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却生生的拉开了她与他的距离,韩慕允苦笑的自嘲道,的确与他无关,自从三年前他把她送进了皇城里,他就不敢在奢望她的原谅了,本想着即使被她恨着也无关紧要,却不料当她的恨意汹涌而来的时候,他却没有了招架的能力,记忆里,他的尧紫永远是在杏花树下对着他微笑生气的小女孩,不曾长大,不曾离开。然而,再见时,那个烂漫如山茶一样的女孩儿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冷血而无情的杀手。这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本应是他最锋利的剑,她也确实不负他所望,但为什么在亲口念出观音的名字时,身体的某个部位会密密麻麻的不间断的尖锐的疼痛呢?

韩慕允饮了一口茶,茶温早已散去,萦绕在舌尖的是淡淡细密的苦涩,就连要说的话里也带了这样的苦,“你,怪我吧?”本想唤一声紫紫,但话到了嘴边打了一个尖而又转了回去,出口时换上了最最平常的称谓,像是对每一个不甚熟络的故人。

尧紫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不是冷笑,淡笑,苦笑,而是真真爽快的笑了起来,笑得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落满了摇曳的星星。

韩慕允第一次感觉到不知所措,手臂不自觉的举起来,想要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但四目相对下,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尧紫的眼睛里没有泪,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笑意,那笑意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压垮了,她的十四年,不,也许是一辈子,怕都是被他给毁了吧。

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尧紫的剑已经横在了韩慕允的颈上,贴着皮肤,凉凉的吐着剑气,她说,“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即使她皱着眉头,即使她收了笑意,即使她的剑在平端的深入几分,韩慕允也没有觉得担心,因为她的身上没有杀气,她不会杀了他,也不能杀了他。

韩慕允用两指夹起剑身,轻轻的推开,“你想要杀我,本是有很多机会的,去鸾红阁的路上,你大可混在那群人中间,趁机杀了我,也就不用在半路上把他们都杀了,留下一堆尸体要我帮你处理掉;又或者,在我破十二都天门阵的时候,等我进入阵中,你随手扔个淬了毒的暗器就可置我于死地,也省去了放火烧妓院这样麻烦的事情。”

尧紫越听面色越凝重,等韩慕允说完,她才冷冷的回了一句,“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韩慕允浅笑了一下,“不如说是我太了解你。”

尧紫低了头,手指圈着杯沿,“你的话太多了。”韩慕允注意到尧紫的另一只手缩进了长袖里,虽说尧紫不会杀了他,但他不敢说,尧紫不会随意挥挥衣袖,投个毒,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终是不敢赌现在的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于是韩慕允还是适时的换了一个话题,“你把人赶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尧紫不动声色的看了韩慕允一眼,那只手离开了袖口,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单脚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人就顺着窗子平直的飞了出去,走之前留了一句,“我自有办法。”

虽然那道身影在夜幕里很快就看不见了,但是韩慕允还是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凝视了许久。

其实尧紫并没有走多远,而是借着夜色拐进了一间废旧了许久的院子,这些天,她一直是住在这里的,倒也不是住不起好一点的地方,只不过这些年攒钱攒习惯了,再加上这座院子里有一池荷塘,虽然颓败了有些年头,但好歹曾经也开过花,就像她与他,多年前,也亲近过。

失了生命的活物,总会勾起人的一些记忆来,不自觉的,想要忘记又不经意记起,反反复复,覆盖在结痂的伤口上,一层累着一层,经年累月之后,已是灰灰白白,厚实的结了茧子,伤口不会痛,因为那痛转了地脚,回头又作祟在别处了。

那一年,玉山上也有一方莲池开得肆意,青山绿水间,那花脉脉含情,一朵朵似是婉约,聚成一簇一簇的张扬,招了人去观赏。师傅对于练功逼得紧,难得一次韩慕允来山里看她,两人就趁着夜里偷偷溜到池子里玩。白天里的温热散了去,镀上一圈月华的暧昧,池水溅在手里凉凉的,扰的人心里痒痒的。

韩慕允随手折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莲花,给尧紫别在发间,那时离尧紫进山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头发长的长一些了,墨色的发簇拥着娇嫩的花,别有一般滋味在其间,韩慕允端详了半天,笑着吟道,“采莲湖上采莲娇,新月凌波小。记得相逢对花酌,那妖娆,殢人一笑千金少。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不恁也魂消。”男子眉眼含着笑,真真应了个柔情似水。

低头看池里的水,看着当时自己羞红了脸,不当是擦了胭脂,还以为月里宫娥的红绡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的遮在了面上。再仔细去瞧时,哪里还有什么含羞的少女,只剩一个惨淡淡的月亮还有一个惨淡淡的人影,孤魂飘渺,一下子就飘过了三五年的光景。

尧紫张了张嘴,轻吟道,“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这小桃红本应是一对的,只是当时她怀揣着情思,被他一本正经的艳曲给羞红了脸,未经世事,也对不出下阕的曲子,他不急,只是浅浅的笑,俗词艳曲给他说来一点也不觉得猥亵,只怕是被树上的莺歌还动听一些。

这么好的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他,这么温柔的他,,这么完美的他,为何,为何明知那是地狱也要让她走上一遭?尧紫想不明白,每次一想到那座皇城,那冰冷的宫殿,就觉得那只滚热狰狞的手又在自己的身体里复苏了,它带着一个男人血腥的**,在她身体里抽搐,把所有关于韩慕允的记忆都给吸干了。

隔着一道宫墙,她在哭,他在听。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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