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梭子依旧来回缓慢而沉重地晃动着，不用人操作，织布机上已成形了一半布料。老婆婆又盯着那机子，仿佛陷入昏睡一般凝滞，但也可能就是睡着了，时而还发出一两声像极了呼声的喘息。
就这样等待了许久，唐七七也被那来回动个不停的梭子弄得昏昏欲睡，只是强忍着。
又煎熬了许久，眼见织布机上的布料已经成型，上面布满了精巧而浅淡的图案，只是有些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那婆婆待布料织成，方才抬起头，招呼唐七七：“丫头，动手，帮忙。”
唐七七急忙清醒过来，按着老婆婆的示意，帮她将布料小心地取下，款款铺陈到一旁的矮桌上。
屋内不见烛火，那昏暗的光亮却突然亮了许多。唐七七看得清楚，这块布料就像铺陈了底色一样，图案若隐若现，十分精巧细致。但触手却有些枯涩之感，温和又略硬，较为挺括，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老婆婆也不理唐七七，又蜷缩着佝偻的身子，枯黄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这布料，那专注简直像沉醉在某种意境中一样。
她指尖划过处，渐渐生出幽微的淡绿色光亮，那光亮仿佛无形的晶灵，在一处处修正布料的毛糙之处。唐七七看得明白，每一点幽光幻灭，那布料就看上去光滑细密了许多。
又是漫长的等待，终于失去了新奇和恐惧，变成了与困意的搏斗僵持。唐七七也不知道自己又煎熬了多久，方才见到老婆婆停下动作。
“很枯燥吗？”她徐缓老迈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行将枯朽的虚弱。
唐七七有些尴尬地答道：“婆婆，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不觉得枯燥。我却不明白您在做什么，所以难免犯傻，还请您见谅。这块布可真是精美别致。”
又是不短的一阵子寂静……
这地牢，还真是像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慢得将耐心极好的人也逼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急躁。
忍耐。唐七七几次要开口，又被自己强行拦住。
也不知又重复了几遍，又过了多久，那婆婆方才缓缓抬起头，将那布满沟壑的枯黄面容对向唐七七。
此时此刻，仿佛老婆婆这张脸有多衰老丑陋，都已激不起唐七七任何心绪了。
“丫头，你不怕我吗？”
“怕……”唐七七老实回答，“但是我可以克服恐惧。”
“归你了。”老婆婆无喜无悲，仿佛岁月早已消泯了她的情感，即便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怨念伤害，那目光都波澜不惊地如同一片波澜不惊的寒潭。
唐七七看着桌上的布料，摇摇头：“婆婆，我来找您，是想跟您学本领。听说，您要为一身所学，找一个传人。”
“我是个将死的老婆子，只能过这样不见天日的日子，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里，要学我的本领，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能在这阴森的地牢耗费三十天陪着我这个呼吸都满是腐朽气的老婆子吗？”
“三十天……”唐七七心头一惊，却又旋即想通。
这世上哪有信手拈来的便宜之事，她现在这点本事，原以为是在丹青院有了奇遇平白得到的，现在看来，却是义父在孤山耗费多少心思让她练就的。
“婆婆，三十天够吗？我怕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资，但您只要肯教，我必定全力来学。”
“够吗？”老婆婆听到唐七七的话，突然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小丫头，我怕你一天都待不下去。”
唐七七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这样阴诡的氛围，她一个时辰都不想待。可她不想在司晸面前丢脸！
“婆婆，我的确不喜欢这地牢的气氛，可我不会因为不喜欢而放弃的！”唐七七毅然保证道。
“三十天，不眠不休。”老婆婆又加了条件。
唐七七倒吸一口冷气，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临阵退缩这样丢脸的事情，她还没做过。
见唐七七没有退却，那婆婆又认真打量她一番，问道：“你是司晸什么人？”
唐七七脸颊一热，心虚道：“朋友。”
“骗人！”老婆婆立即怒了。
“我跟他——有婚约……”唐七七只好说了实话。
老婆婆胸口气息陡然一变，喘息变得急促，浑浊的目光直愣愣盯着矮桌上的布料，也不知是何情绪，让唐七七不由毛骨悚然。
“婆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教一下司晸，帮你治好？”
唐七七不知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不敢坦诚自己有悯生球，便小心先试探一番。
这老婆婆看起来不像是中毒，也不像雨前婆婆那样看起来是经历过烈火之灾，她看不出任何缘由的枯槁虚弱，就像是年迈衰老到终点的衰竭状态。
但唐七七听得清楚，她发怒时的声音，又不像自然衰竭状态，分明也内息不弱。
听到唐七七说要帮忙治疗，那老婆婆突然发出凄楚而欣慰的哭笑之声，在寂静空荡的地牢里撞击出一道道更加凄惨的回声，听起来格外瘆得慌。
她哭哭笑笑了一阵子，唐七七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劝慰，想扶着她，又怕她瘦削似随时就会碎裂的孱弱身子承受不住，不敢贸然动手，只好在一旁默默陪着，等着。
许久，老婆婆终于平静下来，冷冷说道：“丫头，多谢。老婆子我非死不可，你把我一身本领学了去，别让我一身绝学失传，我感激不尽。”
“那我——”唐七七见她性子倔强，也不多劝，又试探道，“是现在就开始学，还是先回去跟司晸说一声？”
“回去？你回去了，他舍得让你再回来？没学会，就不要走！”老婆婆突然十分严厉地呵斥道。
看起来这地牢里已长久就关押着她一个，再正常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怕是也会精神崩溃。唐七七也就不愿计较老婆婆起伏不定的情绪了。但怕她太激动，还是解释了一句：“就是司晸建议我来找您学习的。”
老婆婆却颤巍巍转过身去，靠在墙角，背对着她。